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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经常想,读书的意义,是否仅仅是为了谋取到一份体面、轻松、不用干农活的工作?
因为自己虽然读书优秀,其实,只是考试成绩优秀。但很多事情,似乎对自己关上了理解的大门。比如踏上社会,建华仍然比他先行一步。
他读初中,读中等师范学校,出来工作时才19岁,其实正常是18岁。在公家人看来,年纪尚小,但与建华一比较,就算读书读老了。
建华13岁小学毕业就出来工作了。这才是正常的踏入社会的年龄。尊清楚地记得,他小学毕业时16名同学只考取了2名,其中1名还是留级多次的。这样看来,那时考初中,比现在考大学还难。
建华小学毕业后,到底做了哪些工作,他不清楚,也没有打听过。按照那时一般的安排,都很简单,割猪草,放牛,砍柴,跟着大人学习种地,学高难度的犁耙辘轴等等,有机会再学一门手艺,木匠啊,打油啊,阉鸡啊,杀猪啊,甚至风水地理,都是一门好手艺。
不过,后来的情况,他很清楚,就是在镇上敲白铁,将薄薄的铁皮敲打成铁桶、勺子、烧锅、搓斗、油壶,等等,先跟着师傅学,学成后在师傅店里做工。等他们两家把房子都做好后,建华就开起了白铁店,敲敲打打,也跟镇上的人熟悉起来了。
尊家与建华的屋子建在教师街上,只相隔一个房子的位置。本来两家相约是要买在一起的,但地皮错落,只有这三块地是连在一起的,中间这块直对光明街,大家都知道,大路直对的房子风水是很凶的,很冲的。尊本来是很不以为然,什么风水朝向,纯粹是迷信封建,至今尚未废除,只因文化普及不够,但他也是解释不清楚,说服不了爸爸妈妈,更何况是别人。也许只能教育说服学生了,至于学生是真信,还是假信,他也搞不清楚了,反正,你不能在作业上写,在考试卷上写。他站在中间空地上,望着远远而来的三轮车,小四轮,有时是拉煤的货车,呼啸而来,到面前忽然转一个90度的弯,将车后的灰尘和风全甩过来,跟别的地方,别的人家确实不一样。而且,他还担心这车万一刹不住,就冲过来了,没错,这地方确实不适合做房子,他想,但是,这不叫风水,这就是现实的推理而已。
当然,没有人会这么说,刹不住车,哪里刹不住车都有可能死人,至于灰尘,哪里没有灰尘,做工的地方灰尘还更大呢。不过,这讲究风水给他们两家带来了好处,就是这地卖不出去,两家各分一边,种萝卜、大蒜、葱子,南瓜、冬瓜、红皮菜,近得很了,尿桶直接放菜地角落,废旧的蛇皮袋扬起风帆,遮挡住了里面的春光,雨水一下,不用调和,直接浇菜,方便快捷。
尊远在七公里外的乡下中学教书,每逢礼拜六才会回来,礼拜天下午又要搭乘班车赶回去。在圩镇上的时光,他多以看书为主,因为自从考上大专,从小学升上初中教书之后,他觉得尝到了甜头,读书依然可以改变命运,自己依然是一块读书考试的料,在这一点上,他认为超过了大多数人。
但有时妈妈也会叫他去帮忙卖菜,这是他感到极为为难的。本来,贩菜、卖菜,是父母的工作,自己只会教书,而且,考上本科,也许更有进城的机会,把时间浪费在卖菜上,似乎有一点杀鸡焉用牛刀的味道。
但妈妈从小都喜欢逼他劳动,当然,妈妈不懂什么叫“劳动”,只知道“做工夫”,她的理论是,你不晓得做工夫的苦,就不会认真去读书,不会认真读书,最后就摆脱不了做工夫的苦。这道理跟古圣贤的道理竟然惊人的相似,“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
但他不喜欢,每多做一点工夫,就少一点时间看书,而自己的志向,怎么可能只停留在乡下中学教一辈子书呢?
而且,说实在的,他做工夫的水平实在比不上任何一个农民,挖番薯吧,经常挖断,看到一堆伤痕累累的番薯,他就更加下定决心,还是要读到书来,读好了书,就有一份高的工资,要有多靓的番薯都买得到,随自己挑选,多爽!
即使挂上文化的桂冠,他也感到为难。就说卖菜吧,小时候大人教导小孩子要用功读书,用的最多的材料就是算数:“不读好书来,卖菜你都不知道算数,上了当你都不知道。”这是数学,语文呢?“你不好好读书,农药瓶子都不认识,怎么打农药,药怎么配水,配不好,就把禾苗给烧死了,会不会把它当酒喝了?”
他很惭愧的是,自己的书读得那么好,但一讲到卖菜算数,他心就发慌,一阵一阵的发慌。
可以说,自从搬到街上住,他最担心的就是卖菜,不是怕卖不出去,或者卖不出好价钱,而恰恰是他的文化优势——算数。
要是在作业本里或者考试卷上,再复杂的应用题都不在话下,甚至简易的微积分,他也马马虎虎地学了一些,但卖菜统统用不上。它只要乘法,再加一点减法,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数学了,其实质就是数学的基础——算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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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恰恰越是简单,越让他难堪。
卖菜嘛,你见过带上纸和笔进菜场的么?他注意观察了好久,没有一个!城里没有,镇上没有,隔壁村里的小圩上也没有。大到菜摊子,小到老奶奶自家种的,都没有用纸笔算算划划的,全用心算,也就是口算。他还教过学生口算呢,但那是整数的四则运算,遇到小数那就麻烦透顶了。
比如白菜,1毛7分1斤,称出个5斤8两,怎么一下子算出来?农民阿姨、奶奶算个半天倒不要紧,自己明明戴一副眼镜,如果算个半天,那不被人笑话?如果还算错了,再遇上个学生家长,这名声传出去,还怎么个混法?
而且,越怕出错就越会紧张,越紧张脑子就越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就是头脑冒汗手心冒汗面红耳赤全身发热直到手足无措,这不闹出大事来了?为了这几毛钱的生意,毁了名誉可真划不来。
况且,还有一个问题,这杆秤的认法也真是复杂,老师没教过,有头纽,有二纽,每纽的基数都不一样,算法不一样,杆上的金星他一看到都眼冒金星,还有秤砣在杆上滑来滑去,要提平到180度还真是一个技术活,滑来滑去争论不休的场景,经常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以前是鄙视他们的市侩和庸俗,现在,要被别人鄙视了,自己面皮薄如烟纸,一争就会变成黑包公,一急就会怨形于色。
还有最难缠的讲价,你来我往,何时是个尽头呢?一是一,二是二,这价就没有办法讲下去。他想,就卖两毛,要么,就卖一毛五,也算取个整,好算,但如果对方还价一毛八,你说一毛五,那不被人看成傻瓜蛋吗?
真是想无可想。但他终于站到了白菜边,妈妈借口去做饭了,这真是比上战场还艰难,一下子把自己晾晒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他装着看着对面光着膀子、拿着大砍刀剁排骨的杀猪佬,汗流浃背,挥汗如雨,街上的行人开始影影绰绰,像多年后他在电影里看到的鬼影幢幢,移形换影,像多年前他看到过的《晏子使楚》中晏子吹嘘的齐国临淄的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
所以,还是看书自由自在。妈妈其实也是怕算数,怕讲价,怕没有人买的落寞。当初到街上买地皮做房子做生意发大财的美梦,很快全面崩塌。妈妈在家串起了灯泡,将灯泡厂的灯泡零件领回来,把灯泡和线路连接起来。爸爸去了砸墙、砌砖,成了建筑工地上的老工人。
尊在城镇和乡村的奔波当中,不料竟因为麻将,遇见了那个影响他一生命运的乌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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