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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张此川会借机刁难我,结果他并没有。他来我府上转了一圈,去正厢房里看了看,最后问我要一本书。
那本书还是我四五年前买下的,是一本晦涩的剑谱,被书虫啃了一大半,混杂在一堆尘封的画册中。
我没问他拿那本书有什么用,他却主动告诉我:“是故人旧物,惦念一位朋友。”
我将书送给他后,再推掉了同他一起吃茶的邀请,没多大功夫就送他出了门。
王二站在院中看我送走了张此川,挠挠头看我:“王爷,这位公子是……?”见我不回答,他又挠挠头:“那明公子——?”
我甩甩手,想着近日发生的这一堆有的没的事情,只觉得疲惫:“都没事。”我抬脚往房里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告诉他道:“去账房那儿把月钱结了,都回去罢。”
“王,王爷?”王二一听,立刻结巴起来:“这是要赶小人走了,是小人做得不好还是——”
我现在一听别人说话,脑海中就嗡嗡的:“没多大事,就是过几个时辰,可能会有人过来抄家,你们早点走,莫被牵连进去。”
没等王二再惊慌失措地发问,我加快脚步去了房中,只想安生睡一觉。
回来一趟,我也没在家中找到玉兔的身影,原本想找找他,估计这回被我骂哭了难受,正躲在那个旮旯里偷偷抹眼泪。我迷糊间只想着,这蠢兔子应当已经听我的话乖乖呆着了了,大约再出不了什么岔子。
我一边想,一边摸黑宽衣睡觉,外袍宽了一半的时候,我鼻子突然里淌出了一挂温热的东西。我抬手一擦,借月色一看,黑乎乎的,好像是血。我没怎么在意,拿帕子随手擦了擦,正准备朝水盆走过去是,却突然眼前一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过去的那一瞬间,我像是一眨眼间跌回了三年前,血腥味在我喉咙里漫开,好像是有那么一把刀子扎进来,直戳戳地告诉我:您别蹦跶了,是嗝屁了。
这句话听着也耳熟,我后来由两位无常引着去地府时,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当时判官就和他媳妇儿站在那儿迎接我,判官阴森森地道:“这便是冥府,您确实是嗝屁了。”
那好罢,我一向是个很容易接受现实的人,于是伸手管孟婆要汤喝。孟婆拍开我的手:“今儿火不够大,你的那碗还没煮,先去另一边蹲着。”
我便蹲着。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我数着忘川里漂浮的鲜红的石蒜花,正看得入神时,就被玉帝提去了他面前,给我封了个莫名其妙的神仙官。
我在漆黑的迷蒙中回顾了一下这段过去,隐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梦境并没有如同我的记忆那样发展,我的梦断在我伸手找孟婆要汤的那一刻,接着便跳去了一个诡异的方向。我瞧见孟婆温柔地注视着我,端着一碗汤轻轻柔柔地哄我:“你喝一点,谢樨。”
我刚要开口时,又见孟婆眨眼间变成了我娘,我已经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将我抱在怀里,我趴在她肩膀上,看见她发间一只金步摇晃来晃去,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我盯着那步摇看了看,对她喊了声:“娘。”
风移影动,我娘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拿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动作很轻、相当温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我道:“娘,您记得不孝子的生辰吗?儿子糊涂了,不晓得现在几岁。”
我娘说:“八月十五,正是凡人做月饼的那一天。”
我想着我娘这话有哪里不对,但老是没想出来,还是不依不饶地问:“娘,我如今多大了?您陪着我几年?”
我娘还是不说话。
我自己在心里算了算。我记事极早,我娘抱我穿过后院晒太阳的那一年,我三岁。再往前一点,仅剩的记忆便只有一个古旧晦暗的方木桌,上面爬着很深的裂隙。不知道是什么场景的事,我周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拿手去碰那些凹陷下去的裂痕,摸到了一手干干的青苔。
“那就是三岁了,娘,您再有两年就要走了。”
我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约只是提醒一下我娘,该吃吃该喝喝,每日梳妆,出来后仍是新嫁娘的模样,我觉得我娘应该是有过那种好看的样子的,虽然我从没见过。
我得不到我娘的回音,再等了一会儿后,便放弃了,对这个梦也生出些嫌恶感来。我不大贪眠就是这个原因,有时做的梦实在是让人生气。我气着气着,迷蒙间感觉又人拉了我一把,很紧张地说了声:“你不要动,药洒了,谢樨。”
我没理这个声音。片刻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嘴唇,将什么东西渡到了我口中。那东西非常苦,我呛了几口,感到头脑发疼,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半夜时我出了一身的汗,灵台变得一片清明,醒了过来。我一睁眼就看见怀里躺了个人,整个人挤着窝在我胸口。
是玉兔。
我低声叫了声:“兔子。”他睡得很沉,满脸迷蒙地拱着我,眼皮子肿着。我动了动,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看,天色将明,室内泛着青光,里面灰扑扑的。我床头放了一个药碗,一个偌大的药舂,再想起我晕倒前那一挂鼻血,我估摸着我是中了毒。
只是当时云岫楼中的茶酒我一口都没碰,我想来想去,只有我挑剑尖的时候被刃口轻微划了一下,这时候有可能沾上些东西。
随身佩剑,还给剑上挂毒,难以想象这是帝王作为。这防人害人的心思快赶上我隔壁那只耗子精了。
我动了动,发觉我手上被划伤的地方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包法也很符合玉兔的风格,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馒头。我看着眼前睡成一滩泥的年轻人,几个时辰前的怒气消了大半。虽然我也很想把他弄醒再收拾一顿,想想还是算了。
闯祸了就闯祸了罢,再等几个时辰,谢王爷被抄了家,还要因为侮辱圣上掉脑袋,不过是再去地府走一回,换回我胡天保的壳子。
我一个人占着大半个床位,瞅着玉兔可怜兮兮地被我挤在了床沿边角,想把他往床里带带,又怕把他弄醒了。我想了一会儿,伸手将他搂紧了,确保他不会掉下去。
大约是梦见了我娘的缘故,我觉得我现在的心境很平和。
我维持着这个平和的心境,第二天起床收拾齐整,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来抄我的家,却在我书房桌上发现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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