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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江山万里烟 十一（第1页）

那些江湖豪雄一见得丁一，纷纷跪倒就拜，口中称道：“小弟断门刀黄苗平拜见哥哥！得遇哥哥当面，当真三生有幸！”、“建康打行宋晓叩见哥哥！”、“小弟王仲义，匪号一片云，叩见哥哥！”

这回丁一真的就累了，一个个回礼，一个个扶将起来，赞许两句，七八百人，应付了前面那两伙，丁一都感觉自己平时不注意练叉腰肌，这草皮又太长，或者太短，或者太干，或者太湿，总之觉得比杀上数十人还要累就是，无奈只得强打精神应付。

于是只能作了个罗圈揖笑道：“诸位兄弟请了，丁一长途跋涉，实在是劳乏，还请诸家兄弟谅我。”又唤了谢雨城过来，将他介绍给那些江湖人，“江湖上的好朋友，或是有用着丁某之处，与雨城说上一声便是，此时还请恕罪，容我睡个日上三竿再说！”

他说得仗义，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推却开去，意思很清楚：江湖事他其实是没功夫管的，有事去找他徒弟谢雨城说。江湖豪雄狡黥是有的，会听出话意的也是有的，但此时这场面，群情甚激烈，一时也少有人反应过来，纷纷都觉丁一是义气男儿，无不叫好了。

于是书生一路，江湖人一路，便拥着丁一入了南京。

“看来这南京处处凶险，要小心为上。”丁一在人群里，维持着笑脸左右呼应着，转过脸却压低了声音跟身边的刘铁和谢雨城低声说道，“有人是想给咱们弄个下马威啊。吩咐下去，乱我队列者，杀。”

那五十少年在容城已受训了三四个月，丁一最是注重的战术手势，他们早已熟知无误，看着刘铁和谢雨城的几个手势打下来，已将长竿抛之城外的少年，便纷纷从身后背包里抽出一卷《论语》握在左手，表面上看起来是书院少年，实际上那卷成圆筒的书卷里，随时便能抽出一把按丁一设计打造的几何刀头战术直刀。

不见得这些少年有什么太高的杀伤力，但十二三岁手执诗书、身着儒衫的孩童，突然抽刀而出，同时七八把刀捅过来，若是身上无甲，这么出乎意料之外的全方位攻击也是绝对无法应付的，至少刘铁很清楚，若是他突然遇上这样的情况，除死之外无他途。

丁一到了现时这个局面，无论是士林学子的出迎，还是江湖豪雄的拜见，他若还为此沾沾自喜，那就真是只值得四个字：取死有道。他心里是分得极为清楚的，这硕大南京城之中，竟无一名官员出现！甚至连守望城门的守将也没有露面。

如果这还不是给他丁某人下马威，那是什么？

至于士子也好，江湖豪雄也好，丁一早就超越了那个高度，又远远没达到那个高度，基本上是可以无视的也就是市井、茶楼之间，添多一段话儿；那守门的老军活多些年份，向新兵或是儿孙吹嘘昔日时，忆当年的一点谈资罢了。

他连刑天这江湖前十的高手，都收置了扔在京师看守宅院，江湖人的崇拜，丁一还要来做什么？国子监的举监生，还没去土木堡之前，已被他辩得心折，有几个此时放了外官的，不时还有书信来往，态度是越来越恭敬的，他还在意这些几个举人率领着的秀才甚至连秀才还没考上的读书人的态度？所以这数百人的出迎对他来讲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他又没到用上民心的层次，离登高一呼，天下归心的地步，又差了好远。若是丁某人至少有资格外放布政使或是巡抚之类的封疆大吏，那自然就不同，他就需要治下士子归心、江湖靖静方能有大治之初。

城外的热闹，于他来说，如浮云。

丁一对于这一点很明晰。

也许唯一的好处，就是在那近千人的呼拥之下，他很快就寻着合适的住处，在说出了简单的要求后，士子中颇有消息灵通的人士，马上有人想起一处于三山街宅院正寻买主，于是卖主、牙人马上都被人寻了出来。以一个还算公道的价钱，丁一把这宅院盘了下来。然后丁一当场挥毫写下“雷霆书院南京分院”八个大字，也只过了不过两刻钟，就装裱好了牌匾挂在门上。

宅院内家私用具颇为齐全，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所缺物事便由刘铁带人清点后着人采买。谢雨城带领着那五十少年收拾了这硕大的宅院——当然，比起京师金鱼胡同的丁府，那就显得狭小许多，但内里也有四个院子，一个颇宽大的后花园，一处小花园。后花园还有一个引入活水的池塘，每个院子里都有井，也算得是极为舒适。

所谓收拾，其实就是破坏，那小花园里原来的园林花木是遭了祸，小池被填平，花木被无故就这么平铲了去，前几任主人花了不少心思的假山奇石，也铲起被扔到那个后花园里去。建设难，破坏易，到这一天日落，小花园已被修整成为一个小小的训练场，包括在草皮上硬铲出来还没修整的环形跑道、粗糙没有打磨的单双杠、挖出来还没填进沙子的沙坑等等。

南京城双桥门的城墙上，此时已烯起火把，须发皆白的王骥翻身下马动作极为利落，一点也不显老态，红润的面皮上，几点老人斑很不显眼，若不是细心端倪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他对要来扶他亲兵挥了挥手，对那守门将领问道：“怎生说？”

守将行了礼，却是笑道：“伯爷多虑了，那容城子……”

王骥扬手止住他的话头，轻笑了一声：“汝倒是好出息，瓦剌人望之胆寒呼为阿傍罗刹的丁如晋，当今两度赐字，曰：精忠报国、勇冠三军。又曰：白衣学士，无甲将军；太皇太后认为义子；太上以之为友的丁如晋，到了你的嘴里，成了容城子？你比老夫的胆子大上许多。”

那守将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抽着自己的耳光，一声声清脆无比，直抽了十数下，王骥才出声道：“起来，记牢了，该怎么称呼？”

“容城先生。”守将老老实实地说道，两边脸颊已被自己抽得通红。

王骥点了点头道：“宣德八年你就是老夫麾下亲兵，老夫是不忍你惹上杀身之祸，你可明白？说吧。”他从来就没有轻视过丁一，而且他也不打算成为丁一的对手，不是他害怕丁一，丁某人还没到他这个硬杆子永乐年间进士出身、宣德朝就加当了兵部尚书的靖远伯谈得上怕的地步。

他和丁一，是有一些可以共通的利益。

但合作也要有足够的份量，他要掂一掂丁某人的份量。

“是，容城先生在那些江湖汉子和读书人的簇拥之下，谈笑风声入的城，似乎并没有因为南京城里无一官吏出迎而不快，依未将看来，怕是涉世未深，在京师又有于大人遮风挡雨，这官场冷暖还是不太懂的。”

守将说到这里，就偷眼望了一下王骥，却见老帅没有说什么，便接着说下去：“但容城先生于战阵之能，恐不是虚传。”当下把那五十少年的阵列，如果止住那些读书人和江湖豪强的长竿阵，又有刘铁出来应答造势，然后丁一方才出场的事，一一禀报了，却又道，“那个执旗的鞑……壮士，怕就是传说中容城先生在瓦剌收服的勇士。”他本想说鞑子，但想起王骥的教训，生生改了口，“末将看他将旗掷于阵前，下马之际，步弓已上弦，若有人趁机行剌，在那三十步内，难逃此人箭羽！前有堂堂之阵，正正之兵，又有刘子坚穿游说合便如游骑出击，后有善射之士押阵，容城先生所至，便已是高明战阵，未将看来，便是世代将种，以军法治家，也未能如此。”

王骥听着这原先亲兵的话，微微点头，袖手在城墙上站着远眺，半晌才开口：“你看过那些长竿？”

他指的是那五十少年遗于城外的长竿，那守将点头道：“是，上面大多有血迹，按未将浅见，怕是一路击杀野兽。”

“你错了。”王骥笑了起来，对那守将说道，“若你所述无误，那些少年，便是将种。”

这倒不是说笑，王骥的眼光绝对是毒辣的。

凭着这守将复述出来的场景，他下的这个结论是非常恰当的。

这年代军法森严是有的，但讲究小队战术的戚继光还没横空出世，就是将种，也不过是要求坐如钟、立如松、走如风，尊长问答应对果敢，办事利落如领军令之类罢了。这种养成，哪里比得丁一有系统的操典训练？普通野战部队该如何，精锐该如何，行军该如何，扎营该如何……

事实上这个年代的将种，就算实地走了一圈，等高线地图都画不来。

再过半年，就算是世代将种，纸上谈兵不见得是那五十少年的对手；再过三五年，除了个别出类拔萃的天生将帅，戚龙俞虎之类的不提，普通将军世家的子弟，各领百人厮杀的话，那五十少年只要到时能过得了丁一考核的，必能惨胜，各领千人厮杀，这五十少年之中能过丁一考校的人，必完胜。这就是系统性的操典的好处，人愈多，愈加对指挥系统、后勤系统、训练素质等等方面的压力凸现出来，当然，若是十人一队来厮杀，那就不好说了，这种规模，若是刑天之流这种个人武力超群的，以一对十横扫，也没什么出奇。

王骥看着还有些不明白的守将，摇头道：“他练的不是兵啊，他练的就是将种。你若看得懂，便能独领一军了。”他张了张嘴，但终于还没有再说下去，冲那守将点了点头，上马领着亲兵下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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