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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被忽略了的失误（第1页）

开始军训那天是星期六，所以意味着这个礼拜的在校时间是七天。经过六天半的训练我们的检阅被安排在星期五的下午一点。

而星期五的下午正好是全校的自由活动时间，除了初三的奇数班会被班主任强行留下来补课以外。检阅还没正式开始，其他班级的人就都已经在黑压压地坐在操场上了。及目的全是薯片和爆米花，从来都没人告诉过我严肃的检阅会被安排地那么儿戏，现在公交车上都禁止饮食了，而我们竟然要像动物园里的压轴表演一样供人观赏。

我们班是排在最末尾出场的，我们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又跟着教官的口号仓促地练了几次，小梁老师为了清楚看到我们的排练情况，也不在阴凉的大树底下站着，跑到我们边上一边擦汗一边让我们振作点。前面几个班的口令一个比一个响，奇数班的人为了体现自己的高人一等，自然不用说，而那些跟我们同一阶级的班级里偏偏就是有几个特别会闹的学生，把喊口号的气氛全带起来了，虽然喊得是乱点，但简直是震天响。我们在角落里看不到他们的正步是不是整齐，但平时一起训练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班的确是走得最不齐口号又最不响亮的。

小梁老师颧骨颇高的脸上也出现了粉底掩盖不出的红血丝，连她的脸都这样了，我想我的应该更惨不忍睹，还好陈逸和张孟轩不允许被放下来。我用手扶了扶快要把我半个头盖住的军帽，无奈军帽只有这一个size的，所有女生都像顶了口绿色平底锅在头上。

其实我们的教官对我们寄望也不大，他再三强调只求我们能完整地走完整个程序，但是看一边小梁老师的样子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毕竟我们是她带的第一个班，虽然刚进来的时候成绩是最差的，但是如果连这方面也一并输了，以后大概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广播里已经有人开始喊“六连”，而我们良久才反应过来军训的时候我们已经由“班”，变成连了，教官最后调整了一次队形，把我们带了出去。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对嘛记住我们是榴莲啊是榴莲啊”，紧张的气氛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句俏皮话，几乎班里的所有人都轻笑了出来，脚下的步子自然就乱了，队伍一下子散了开来。

幸好还没到主席台前，梁老师低声骂了一句，我们又赶紧把队伍排好，打分是从出场就开始的，出了这个纰漏意味着我们已经输了，但是只要接下来的表现良好，我们还是有机会扳回一成的，起码不会是倒数第一。

我把指甲拼命往手掌心里嵌，以疼痛警示自己接下来千万不能出错。齐步走到主席台前立定，教官发了几个单项指挥，比如向左转和敬礼，我们虽然不能跟国际仪仗队去比整齐，但也做得还算马马虎虎，我分明通过在帽檐看到有几个领导已经在对视一笑，心说这下我们的成绩应该不会差了。

教官也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跑到我们侧边再一次喊出齐步走，接下来只要走一段正步然后原地站好跟其他班级汇合在一起，就代表领导对我们的检阅结束了。小梁老师拿着dv的手总算是用托的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紧紧抓着，刚才我甚至担心她会把dv上的漆都抠下来。

有些错误你一辈子都不会忘，但总有一天你会感谢自己的心跳为了那一秒漏掉的那一拍，是那个瞬间让你的心头总在想起时就攀上一种舒服的痒，青春的失误总让你低头叹息后再从眼底的深意里笑出声来。

最后一个“立定”的时候，教官拖了很长的尾音，大概是要昭示我们战胜了自己，而我由于太过紧张，比别的同学都早停了一秒，在那个“定”字还没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那里。后面的人由于惯性就撞上了我，我缓冲了一下力道，还是小小地碰到了前面的人。我正准备庆幸现在领导们已经看不到我们，可是周围却是一片唏嘘，我竟然忘了，高年级的人都在操场上坐得零零落落，我们的一举一动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被他们观察到的。

那一阵低潮中，我很希望头上的帽子可以再大一点，把我整颗头，或者整个人盖住。我不敢再仔细去听周围的声音，愈加不敢抬头去看小梁老师和教官。我突然觉得也许我小学班主任讨厌我这回事是有道理的，我确实是个蠢到无以复加的人。

奖状一张一张地被领走，奖项都是鼓励性质的，唯独我们班一张也没拿到，大概是学校领导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的称号能够安到我们的身上，难不成真的颁个“最佳精神奖”给我们么？可在别人眼里我们怎么看也只是神经。

我以为会出现一场让我无地自容的批斗，但大家回了教室也只是把电扇打开然后拼命给自己灌水，有些男生已经热得想把上衣都脱掉，一经女生尖叫，又悻悻然地放下了去拉衣摆的手。好像根本没人在意我刚才的失误，这让我心里阵阵发毛，难道他们打算先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再联合起来围剿我么。

气氛正常得太过诡异，我终于沉不住气，夺过刘珊珊手上的水瓶，让她侧过身子来看我。

——刘珊珊，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我走错了啊。

她把瓶子抢回去继续喝了一口，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是吧？我怎么没看到？

——那为什么刚才场上那么多笑声啊？

刘珊珊在方阵里就被排在离我不远的位置，所以我不相信她真的没发现我出了错。兴许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台阶下，我本应该就这样顺着她的话混过去，落个息事宁人也好。但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才会给我这个面子，总不可能每个人都互相约好不对我提起也不抱怨吧？所以我还是自寻死路地问下去。

——因为我们班最后那排有个男生摔倒了啊，你没看见吗？

她话说得轻松利落，也不像在撒谎。的确，当时每一排的间距都已经缩得非常小，我推到了前面的人固然是一个不小的失误，但如果刚好在那个时间里后面有人摔倒了，醒目的位置必然会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这样一来，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一块发生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思绪放空了一会，刘珊珊用手掌在我面前划拉了几下，我却发现自己连眼睛都不会眨了，她断定我是出了神，就又跑到旁边去跟隔壁桌的男生瞎扯。

少年也不是只有热血，还有一些谁也不曾知晓的黑暗的侥幸淌着血水在角落里绽开。我们捂着胸口劝说自己年轻都难免要犯错，而后却又要嗔怪自己再没机会去认错，去把青春的旧账都清干净，藏着污垢的账本，总是被藏在写字台的玻璃垫下，被压出年年岁岁都洗不净的痕纹。

——出来个男生帮我啊！

小梁老师的声音从走廊里鱼贯而入，那语气分明是咬牙切齿的，却让人没法从中炼出丝毫生气来。前排一个小个子的男生被人怂恿了出来跑到门口望了望，而后竟然生出了喜笑颜开的表情，朝他同桌挑了挑眉而后冲了出去。再次进来的他抱了一个半人高的纸箱，已经把他的上半身全遮住，跟在他后面的，是甩着酸痛了的手的小梁老师。

纸箱被放上讲台，几个人大胆凑上去看了看，才大喊一声说是冰淇淋，看他们猫着腰上去那提心吊胆的样子，原来刚才的坦荡全是装出来的，他们到底还是害怕纸箱里装的是一根根血淋淋的教鞭。

——今天大家辛苦了，大家都上来挑一个然后自行放学吧……

我又仔细把这话琢磨了一遍，确定是“自行放学”而不是“自行了断”。而在小梁老师话音还没落的时候，刘珊珊就已经抓着我的手臂想要拉我上去拿了，力过于蛮，我的肋骨撞上了课桌的边沿，眼泪在眼眶里堆了一圈，还是没想起来，我知道自己是受之有愧，虽然这次失败最大的缘由并不在于我。

我让刘珊珊随便帮我拿一个就好，她下来的时候顺手帮高龙腾也带了一个，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手边，又偏不叫醒他，我明白少女心难琢磨，也懒得在这场风波后做无谓的调侃，担心这样下去冰淇淋迟早会化掉，于是推醒了高龙腾，他起来以后又是强撑着不让眼皮合上，慢吞吞地剥开了甜筒的包装，用一只手撑着下巴悠然地吃起来，一直没吃到鼻孔里是让我最诧异的事情。

打开雪糕的盖子，有一些还沾在上面，我把它朝上垫在雪糕盒的下面，把塑料勺从包装纸里取出来，还没挖第一勺，手指间就脱了力。讲台上纸箱的旁边，放着小梁老师刚才拿上来的那台dv。刚平复的罪恶感又马上变成一束黑色的恐惧在心窝里反反覆覆掏了好几遍。

即使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摔倒了的倒霉蛋身上，但是冰冷的机械是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的，那台dv里的某一帧，一定藏着对我的审判，是我逃不掉赎不完甚至认不了的罪。

恍神间我好像看到自己走上了讲台，在嘈杂声中庄严冷静地拿起了银灰色外壳的dv，咬着下唇长按住了‘d键，下唇出了血，我伸出舌尖覆在腥甜的血液上。那也许就是很久之后的我，通过脑电波的磁共振，干扰了时空间的屏障，冲破了时光界限的阻拦，告诉我其实我是想这么做的。

我独独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陈逸，我为什么没第一时间想到陆佳云或者顾昕昕，在时间的隔阂里已经很难被解释通了，在那一大串简讯被分成三条发出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多喜欢了陈逸一点。

——今天晚上见面吧。

收到他这条简讯的时候，我正好在雪糕上挖下了第一勺。

2007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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