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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了?”何立原本正低头站着,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心里好一阵轻松,压在他心上大半年的重量终于卸了下来。他猛一抬头,却发觉账房先生与安管家二人的脸色并不好看。
毕竟摊上退婚这种事,除了他这当初心不甘情不愿的何大少爷还能兴高采烈,别人心里估计都不是个滋味儿。于是他赶忙收起满心的轻松,沉沉叹了口气,故意垂下眼又把眉皱成一团,试探地问道:“所为何事啊?是咱们何家的缘故吗?”
“大少爷,您在京城学校里一待就是半年,咱这儿的风声您可能听到的不多。”安永怀低声道:“老爷这次在上海办厂,凶多吉少啊。”
“怎会?”何立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这桩婚事会有这么多的牵扯:“我爹投了这么多钱进去,难道还斗不过那些洋人吗?”
“少爷,您可知道老爷投了这么多钱都用来干什么了?”账房先生叹了口气:“若只是投资建厂,远远用不了这么多钱,老爷是用这些钱购置新丝了。”
“他这是置办了多少新丝啊?”何立记得之前账房先生与他说过,为了上海的蚕丝厂,何学义这回的花销足足有两千万两,若只是投资建厂,的确花不了这么多。
“老爷野心不小,一直想垄断丝茧贸易,可这势必要得罪上海那些洋人。”账房先生答道:“如今生丝价格日跌,老爷就想了个主意,今年一开春咱们就用高价收购了国内几乎所有的生丝,占尽上风,洋人那边急得跳脚,却也拿咱们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可谁成想今年西洋生丝大丰收,外面的生丝源源不断地运进来,再加上越南那边打仗了,市面上行情太差,咱们只能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账房先生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无力回天啊。”
“少爷,您别急,”看着何立的脸色不太好,安永怀赶忙宽慰道:“原本这些事老爷不让跟您说,可老奴实在心疼老爷,冒死劝了许久,这才松口。”他拍了拍何立的肩膀:“更何况少爷明年就要及冠了,何家将来还指望着您挑大梁呢。”
“安叔,我明白。”何立握住了安永怀的手,他知道安永怀虽这般掏心掏肺地与他说着,却还是替何学义隐瞒了不少,毕竟何家已经到了让人家退婚的地步,想来如今的情势绝不止安永怀和账房先生告诉他的这些:“我要去见我爹。”
何立迈进书房时何学义正站在窗边,夕阳斜斜照进来,余晖映得满地灿烂金黄。
何立作揖道:“爹,儿子回来了。”
何学义转过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传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何立从前只当是个典故,却没想到世情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南柯一梦是假,一夜白头却是真。他仔细望去,发觉这才不过半年,何学义已然比之前老了不少,原本正当壮年的何老爷如今形容憔悴了许多,头上也生出了不少白发,在未白的发丝间参差零落着。
何立心里难受得紧,他并没有坐下,一直站在一边,片刻过后,他抿了抿嘴,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疑虑:“爹,儿子不想做事后诸葛,可是有些话,儿子不得不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何学义打断他:“之前我一直觉得你还是个孩子,许多事不想让你掺和,可如今,”他回身望向何立:“那天你安叔劝我说,你都快及冠了,不让我再这么护着你。”他皱了皱眉:“是啊,你都要成年了。可我总觉得你还小呢,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爹,安叔心疼您,儿子也是。”何立觉得眼眶有些酸,平素的分歧埋怨顷刻间也变得无关紧要:“您的心意,儿子都知道。”
何学义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可也无妨与你讲讲,告诉你这段时日爹到底在忙些什么。”他望向何立:“之前你总与我说,你那杨老师如何杜老板如何别人又如何,可那都是别人的考量,你爹忙了半辈子,一路至今,从没后悔过,此番算得上是破釜沉舟了。”
“大兴立国五百多年,如今却被西洋弹丸小国欺凌至此,割了咱们的地,还要从咱们老百姓的腰包里掏银子,欺人太甚!”
“郑大人他们说了,发展实业能强国强民,富国才能御侮,才能救国,因此他们才兴办洋务。我是个商人,没别的本事,半辈子过去只会做买卖,我顾着何家的名利,但也知道国难当头忠义为先,发不得国难财。”
“商战,虽无硝烟炮火,可其中利害不次于陆海之争。我自然知道洋人不好惹,可我如今是家财万贯的红顶商人,不能一辈子只做名利客。若我退缩,大兴的商人又有哪个还能挺直腰杆?”
“哪怕咱这回倾家荡产,也得和那洋人争上一争,总不算辜负大兴官商百姓多年来的扶持之恩。”
何立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阵阵悔恨涌上心头:之前他总觉得何学义不近人情,总以为这人孤傲得很,向来一意孤行,从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可自己的亲生父亲披挂出征与洋人厮杀商海时他又在干什么呢?心怀重重怨怼与误解,甚至险些葬送了他爹的心血。
“之前让你成婚,不过是想借助你岳丈家的势力,可如今,”何学义忽然笑了,许是瘦了不少的缘故,眼角的纹路愈发明显:“看这情势,咱们败局已定,人家退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爹,”何立心里难受得紧,沉默了半晌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直直跪在了何学义面前:“孩儿不孝。”
“此话怎讲?”何学义赶忙把他扶起来:“这些我原本都不想让你知道,可纸里包不住火,更何况你也大了,总瞒着你也不是个交代,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爹,”何立抬起头来望着何学义,此时挨得近了才发现,何老爷不知是有多少个日夜没歇息好,眼里的血丝在何立看来分外扎眼,直刺得他满心生疼,不觉间泪流满面:“可有什么孩儿能帮衬的?”
何学义望着他:“何家的事有我们呢,你专心读书,将来去海军舰队里谋个一官半职,也算是有条正经出路。”
何立点了点头,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泪:“爹接下来想怎么做?可否告知孩儿?孩儿在京结识了南安侯家的小爵爷,能否求他帮咱们一把?”
何学义却摇了摇头:“官场上的人向来明哲保身,若无深交不讲情分,咱们给不了他们好处,这趟浑水南安侯决不会来淌。”
“那郑大人呢?”何立接着问:“爹与郑大人多年来互相扶持,难道他也要袖手旁观吗?”他越说越悲愤:“当初收复伊犁,国库空虚,是咱们何家给郑大人筹的军饷,后来咱的庆余堂又白给了军队百姓不知多少药材,”他拽住何学义的胳膊:“他不能不管咱们啊。”
“何立,”何学义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你可知如今朝堂的局势?”见何立依旧茫然地望着他,何学义叹了口气:“当初你惹了事,我曾让你去西北的兰州织呢躲风头,当时我与你说,是郑大人做不惯京城的官,自请去了地方了。”他顿了顿,接着解释道:“其实那时并非他自请,而是朝堂相争,中堂大人给他下的令,给他在天下人面前留些颜面。”
何立一愣:“可中堂大人不也是力主洋务?”他一时想不明白:“中堂大人如今筹建海军,可儿子之前读的船政学堂还是郑大人一手建立的,难不成他们也有政见不合吗?”
何学义点了点头:“这里头水太深,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但爹今天告诉你,一入名利场,一人便有千张面孔,就好比我在你面前是父亲,在别人眼里是富贵老爷,是精打细算的红顶商人,是他人之朋党,也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什么善恶是非,真真假假,”他冲何立摆了摆手:“说不清的。”
何立忽然间觉得一阵清明敞亮,郁结在心中许久的结猛地被解开了:世间哪来这许多的善恶呢?当初他觉得程轩对他欺瞒利用,便不顾一切地把人家定为恶人,疏远冷漠,冷眼相待。如今想来,真是幼稚至极。
可杨青山呢?他又怎么说?那人在名利场上浮沉了这许多年,经历过大起大落,是能几次三番从西太后手底下死里逃生的人,又为何要与自己这般坦诚用心百般提点?
何立此时想不清楚,也没心思去琢磨,满心都是自家父亲的境况,他着实是有些惊讶的:直到这时他才发觉,一人千面,红顶商人这顶乌纱帽重得很,担着的远不止自家的命途起落与富贵前程。
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信也;图国忘死,贞也;谋主三者,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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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后后总共拔了三颗智齿了,之前医生说,最后右上这一颗埋得比较深,如果不疼的话就先不用管了。我拔了右下这颗牙之后以为可算是清净了,乐呵了好几天,结果就在昨天,右上的智齿,它居然开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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