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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盖年华
令差官退下,将沈宛引入内堂,容若笑道:“沈姑娘,怎地是你?”沈宛娇笑道:“早知道瞒纳兰兄不过,不想居然是一见面就被认出来了。”说罢两眼朝天做了个无奈表情,俏皮极了。容若不知怎地,虽然知道这个来应聘的文书只是冒牌货,心里却十分开心,很高兴再次见到她。沈宛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忽然收拾起俏皮爱娇的模样,正色说道:“纳兰兄,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今天却真是来应聘文书一职的。”容若大讶,忍不住便道:“沈姑娘的学问见识,那是极好的,容若佩服得很。但此次测量水利,需要的是熟知计量、工程方面的专才,容若这几日日夜研究,也仅仅略知大概而已。”言下之意,是要委婉拒绝沈宛的毛遂自荐。沈宛也不生气,将一双黛眉略略扬了一扬,觑眼看到容若桌上正看的历年水利资料,拿起来也不打开,就娓娓而谈。江南一带历朝历年水利之兴修得失,该当如何测绘,朝廷兴修水利应当从哪一方面着手,兴修过程中弊病在何处,有什么建议值得借鉴,沈宛一一道来,仿佛手中倒有一幅精细的历朝历代水利工程绘卷似的。所提到的各种数据、名词,容若几日恶补,有的知道,有的就闻所未闻。其内心之惊诧,实是比那日初见沈宛更甚,顿觉眼前这慧黠女郎实在令人刮目相看。眼见沈宛还待说下去,容若连忙止住,唇边洋溢起一个真诚的微笑:“沈姑娘莫要再说下去了,容若委实想不到除了诗词歌赋之外,姑娘竟还有这样的经世之能。区区文书之职,请姑娘担任当真是屈才了。”沈宛一听之下,拍手道:“这么说,纳兰兄是聘请我了?”雀跃欢欣,又和一般的小儿女没什么两样。容若含笑点头应是。尘埃落定。容若正去了一头心事,差官忽报知府带人求见。这番求见,盖年华身边还带有两人。其中一人,明显是个师爷模样,盖年华介绍之下,果然是扬州府师爷,名唤赖安。另一人三十左右,一袭青衫,手中还带着一个小巧的檀木箱子。盖年华正要介绍,忽然看到沈宛,一愣之下,马上团起笑容抱拳道:“沈姑娘也在这里!好久没去拜访尊翁了,近日又忙于犬子丧事,还望姑娘见到沈老先生,代为问好。”转向容若道,“沈姑娘乃是我们江南第一才女,听说纳兰大人精通文词,真应该和沈姑娘多多亲近才是。”言下对沈宛男装打扮见怪不怪,该是以前早已见过。沈宛目的已达,不喜与盖年华这等人应酬,笑着见礼之后,便即告辞。猜测着沈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盖年华道:“听说大人正在招聘文书,这种琐事交给下官办就好了,何用大人亲自劳动?下官已替大人找到了一个文书。”说着将身边那青衫男子拉到容若面前。容若瞥了那文书一眼,见他竟不敢与自己目光相接,心道这等人怎能与沈宛相比,当即委婉地说道:“多谢盖大人美意。只是我刚才已经聘好了文书,就是沈宛沈姑娘。所以,就不劳烦盖大人了。”盖年华一怔,忙道:“女子怎能干政?大人此举,只怕与规矩不合啊。”见容若皱眉,小心翼翼地又道,“皇上命下官协助大人勘查水利,下官不敢不尽绵薄,望大人明察。”容若听他搬出朝廷规矩和康熙命令来,倒是不便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便道:“既然盖大人一力要略尽绵薄,那就多谢盖大人的举荐了。让沈姑娘从旁协理,两位文书一并效力吧,想来效果更著。”盖年华和赖安对视一眼,这个结果虽然与自己想要的不是完全符合,但也算勉强达到了目的,于是谢过容若。盖年华朝赖安使了个眼色,赖安走上前去,将文书手中捧着的檀木箱子亲自端了过来,捧到容若面前。盖年华压低声音亲热地笑道:“纳兰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点心意,装了些扬州的土特产在内,还请大人笑纳。”容若掀眉诧异地看他一眼,连道“不敢”,一边就着赖安手上将箱子打开。只见箱盖一掀开,眼前顿时一片闪亮,里面装的竟都是价值不菲的珠宝翡翠之类。只见在这些珠光宝气的辉映之下,盖年华脸上笑得愈发恭谨,躬身在旁绝不开口。只看得片刻,容若一把将箱盖合上,面上不动声色,道:“扬州果然是江南繁华重镇,竟连土特产也这般与众不同。只可惜容若德浅,恐怕无福消受。文书我留下了,这礼物还是原璧奉还,盖大人自个带回去吧。”逐客之令一下,盖年华再也无颜久留,强笑着告辞,朝那文书横了一眼,带着赖安匆匆离去。一直回到府衙内,盖年华坐定之后,方才一巴掌拍在桌上,又怕又怒道:“这纳兰容若太不识抬举!”思量着自家心事,如坐针毡,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忧心忡忡,“朝廷这几年来拨下的银两,已经全被我挪用,何曾真用来疏浚什么河道?这一查,要露了陷,让他发现河内到处沉积着淤泥,却如何是好?看他今天这个样子,要是查了出来是不会给我留什么情面的。唉,要是皇上留下来巡查水利的是索拉旺就好了。”赖安将箱子放回桌上,看着年华来来回回如热锅上的蚂蚁停不下脚,不由插嘴道:“大人,如今我们不是已经安排了文书在他身边了吗?怕甚么!就算他真的查出些啥,嘿嘿。”冷笑几声。盖年华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吟道:“沈宛那丫头跟着纳兰不知是凑什么热闹,不可小觑,得提防点。还有,你刚才所想的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纳兰容若的老子明珠,在朝中是第一个会做官的,说不准儿子也不会这么不识时务。总之,一切还是稳妥为上。你让文书尽量建议将抽查测量的地点改在城外前段,那里聚积的淤泥比较少,不会有问题的。若能敷衍了过去,那就皆大欢喜了。”一切就绪,容若没有拖沓,即刻定好时日,带着文书、延请的水利专家和几个差官开始测量河道水利。沈宛作为聘请文书之一,也一起随行,还是作男子打扮。刚开始测量的一段河道,根据盖年华推荐的文书的提议,是从扬州城外开始的。这一段河道看上去极是宽敞,熏风吹来,虽然不像在长江上那么烟波渺渺,也颇有风致。开始的测量一直十分顺利,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天下午近晚时分,天色突然转阴,然后又下起蒙蒙的小雨来。手下差官便请容若上岸歇息,由他们自在下边测量。容若本待拒绝,一转眼看到绯罗袍里脸色有些发白的沈宛,登时改变了主意,招呼沈宛和自己一起上岸歇息。两人刚上岸,躲到一棵树旁凉亭里,雨势蓦地大了起来。半空一道白光闪过,数声惊雷凭空响起。容若陡地一震,年幼时的惊惧似乎在一瞬间又回来了,虽然竭力控制,还是禁不住身子有些微微地发抖,感觉到那霹雳一声一声仿佛都劈在自己的心上。正在这时,容若只觉手中一暖,一只柔腻的小手忽然牵住了自己,还有温软的江南小曲在耳边轻轻回荡着,将那惊雷带来的惶恐和惊惧轻而易举地清除了。容若没有回头,但一种阔别已久的情绪不知何时悄然涌上心头,隐约记得,若干年前,也有过类似的情景。而那时候,在自己身边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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