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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警车吱吱哑哑地响着,开上八十迈就开始嘶吼,车晃,囚笼叮当直响,所过之处,老旧的发动机总会留一溜黑烟,其实根本不用保密,这破车已经超期服役了,连街上最早坐进这辆解押车的小混球,现在都脱胎换骨娶妻生子当爹了,这车愣是还没有换过。
周日,早七时,法警科派活了,这个点不容易找人,一般是新手上路,于是大兵很荣耀地把活接下来了。
什么活呢?都搁在副驾上呢,一摞判决书,按正常程序,这些是要庭上宣读的,但架不住经费紧张、案件众多,很多小案小件都是开庭之后凑上这么一摞,让法警直接到看守所送达嫌疑人,省时省力省经费,已经成为工作中的一项了。
电话又来了,大兵随手接着,车靠边停下。这个点,除了亲妈没人骚扰你,他开着车随手摁接听道着:“妈,怎么啦?”
“今天周日……”
“妈,你再逼我相亲,我住单位不回去啦。”
“啊?你威胁妈啊。”
“绝对不是威胁,我说办到绝对办到。”
大兵口气硬了,实在是不胜其烦了,要不是怕相亲,没准还不接这活呢,就巴着在单位呆着,有借口推托呢,他话一出口,又觉得重了,直道着:“妈,你生气啦……我不是威胁你,我今天加班有事,到看守所送判决书,送一部分,还要给嫌疑人家里寄一份,我没时间啊。再说妈,你让我考虑好成不,太着急了……”
委婉一说,不料那头老妈咯咯笑着问着:“哟,还瞒着妈啊,这么坚决地不相亲,是不是有中意的了?”
“没有啊,有我能不告诉您?”大兵道,不知道老妈又要是哪出。
“真的吗?我怎么听说,你和姜佩佩谈的不错啊?”老妈问。
又是那位阴魂不散的,大兵紧张问着:“听谁说的?我都一周没见她了。”
“你宋叔叔说的,他说佩佩爸妈专门到人武部打听你的情况了,本来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给牵了个线不是,这老俩口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了。”老妈兴奋道。
大兵一头雾水的,迷糊问着:“不可能吧?我都没见过,就有意思了?”
“哎,还真是,你骗妈吧,妈能骗你。你宋叔叔说,那老俩口可激动了,就说自打跟你相亲见面后,佩佩像换了个人似的,知道心疼人了,回家还干家务,也不跟她爸妈拌嘴了……把他爸感动的,还就想见见你呢。”老妈兴奋到无以复加了。
大兵瞠目结舌了,暗道坏了,不过是想脱身出了馊主意让姜佩佩回家哄哄爸妈去,谁可想负作用这么大,没感动姑娘也罢了,把姑娘他爸妈给感动了,这叫什么事啊。
“妈,我跟她不合适,人家留学回来的,我留级出来的;人家家里是当老板的,咱们是当老百姓的;阶层差别大了,将来会产生阶级斗争的。”大兵停下车,不迭地解释道。
老妈那头怒了,吼着:“嗨,嗨,你扯什么呢?部队都把你训练傻了是不是?快三十的人了,你不找个人过,准备跟嫌疑人过一辈子啊。”
“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我就连爱情都没有好好享受过呢,你逼着直接到婚姻,我能接受么?”大兵道着,现在快到爆发的时候,老顺着躲着真不是回事,岚海就这么大,钻那儿喝酒打牌都能被老妈给揪住。
不但行动准确,而且理论支持无可辨驳,老妈斥着道着:“你才多大,还讲婚姻是坟墓,就假设坟墓存在,那你不结婚知道什么结果,连坟墓都没有,死无葬身之地……中午去你宋叔叔家报到,反了你了。”
吧唧,扣电话了,这比省厅直属的命令还霸道,大兵悻悻装起手机,只能特么滴服从了,谁让摊上这么个霸道老妈呢。
重新上路,大兵数数回来的日子,就像苍蝇掉酱盆里,糊里糊涂的,单位、家里,再加上数不清地点的相亲,海边、公园、广场、咖啡屋,哎呀,快把岚海能谈恋爱的地方逛遍了,就是没正经八百谈场恋爱。
哦对了,大兵一直找不到自己心里的纠结在什么地方,对于私生活并不检点的他,曾经的那些事,他都可以说服自己没有愧意,毕竟都是成人,毕竟都从中找到了欢愉,可偏偏……有点放不下上官嫣红,他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不知道她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会被判多少年,一切就像冥冥中自有注定一样,让她在监狱里度日如年,却让自己,在高墙外日夜相望。
在两人的世界里,骗子是自己,而不是她。
大兵心绪难平地舒了一口气,把解不开的疙瘩放下了,眼前出现了看守所的轮廓,该到处理公务的时候了,数月后的今天,他不知道自己的失忆是不是还在作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人格还在分裂着,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周围的那一群齐齐进了监狱,而让他对看守所,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不敢告诉别人,否则会被认为是变态的,因为在这个地方,不论是看守的狱警、送羁押的刑警、抑或是检察、法院来的法警,面无表情就是标准的表情,说话不客气就是标准的说话,这是一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地方,大兵实在想不通自己的感情怎么会倾注到这里。
登记,缴证,扫描……送判决书是要进入监区的,比机场的安检不逞多让,过两道铁门才能进入监区,而监区是一座像地堡一样的水泥钢筋建筑,里面被钢筋铁门分成了若干区、仓,每一个铁门进去,都是齐刷刷十个灰暗色的监仓。
要见的人就在这些仓号里,其实判决很大程度上对嫌疑人也是一种解脱,可以不在这个狭小的地方耗了,换个地方,去监狱耗吧,那叫:劳动改造。
b1区,林管教提着一根警棍,背着手,带着大兵进甬道,比对着花名册,然后在某间仓门下停下了,警棍在铁门上咚咚猛敲几下,稍等片刻后,才呼咚声开门,门开,里面大铺上,齐刷刷坐着四排光头男,比小学生的坐姿还老实,都是目视前方、手背身后,横成行,竖成列。
“芮二娃,出来。”管教吼着。
一位囚衣光头出来了,出门就老老实实蹲在门边,林管教锁上门,示意着开始。
宣读判决,大兵扫了这人一眼,是位前额高下巴窄两颧宽的男子,两湖口音,抢劫惯犯,宣读完犯罪事实,他瞄到了这货游移的眼光,在“判决如下”读出口时,他意外地停顿了一下,出声问着:“二娃,抢个包捅了个人,幸亏没捅死……觉得会判你几年?”
嫌疑人抬眼瞄大兵,语气平稳、面相善良,对于后天已经磨练出的警惕性的嫌疑人,意外地没有恶感,他懊丧道着:“得十年八年吧。”
“那今天给你一个惊喜啊,一定要高兴啊。”大兵笑着道,旋即整肃念着:“判决如下,被告人芮二娃犯抢劫罪、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零六个月,刑期自羁押日开始计起……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判决书送达第二日起十日内提出上诉……签字。”
嫌疑人一抽答难受了,大兵递着本子道着:“哎,你想坐十年八年,这才判你六年半,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有个四年多就差不多出来了……这大喜事,难受啥呢?”
“就抢了几百块钱,我冤死了。”嫌疑人签着字,拿住了判决书。
“确实冤,可要不判你,那失主丢了包还挨一刀,不更冤嘛,想开点,回去吧。”大兵道。
管教开门,这货意外地,好像觉得不怎么冤了,还给大兵鞠了个躬,佝着腰进去了。
咣声门锁上了,开始找下一位了,林管教瞅瞅大兵,不屑地道着:“跟他们还用那么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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