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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妃在这群与自己原本毫无交集、对女乐也不感兴趣的人中反而更加自如,相比起那些对她总有这样那样念头的人,这样其实要好得多——不过她的自如表现出来并不是亲近,她只是觉得相比起接触那些客人,船上的人让她能稍微轻松一些,减少些防备。
而红妃这辈子已经形成的冷漠、清高却是没办法跟着减少了,以至于她身处人群中就像是一只黑山羊跑进了一群白山羊中...黑羊一下就被找到了。
“说来,师娘子今次随我等出游,在官伎馆中是做‘外差’罢?”坐在红妃对面的人是位隐士,名声不大,事实上他也看不上那些名声震天响的‘隐士’。‘隐士’也有真隐、假隐的分别,不敢说名声大的隐士都是假的,但说其中九成九是假的,总是没错的。
这人姓钱,性子疏狂是出了名的,但他也是有真才学、真性情,人物旷达处得魏晋之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与李汨、卢绍祯这些人交朋友——李汨、卢绍祯不见得和他一样疏狂,但他们都有一份真性情,也都讨厌浮华虚伪。
当然,骨子里的骄傲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有的人显露的厉害,有的人却是引而不发的。
做隐士的人也有和女乐、雅妓交游的,事实上还不少。读过从古至今的文人故事的就知道,文人圈子有的时候就是离不开美人,特别是能红袖添香的美人。这位钱先生也是如此,只不过他这个隐士并不是身家丰厚的那种类型,再加上他名声不显,不能让女乐、雅妓倒过来找他,所以平日里他虽有机会接触女乐、雅妓,却是没有真正在她们身上花过钱的。
此时说这个其实有些好奇的意思...女乐的世界自成一派,就像是一个女儿国一样。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很神秘,也不乏一些美妙的联想。
女乐平日里的行程,要么是表演,要么是堂差,这都是非常常见的。至于‘外差’,其实还是堂差的一种,只不过因为其特殊性,所以有时候要单拿出来说——外差有点儿像是出差,女乐会陪着客人出门玩耍,陪伴时间依客人的游玩时间定。
至于说这种‘外差’的收费,其实也不算贵。平日女乐出堂差,如果不表演的话是按照时长收费的,一刻算一节,要价三钱银子。出‘外差’也依此算钱,一天划分成一百刻,算起账来也就是一天三十贯。
开酒席的话,一席都不止这个价了。
不过这种‘外差’不是随便来的,须得是为女乐铺房、铺床过的客人才可以带女乐去出外差。主要是这世间女子弱势,女乐虽然身份超然,但说到底也只是贱籍女子,是一些王公贵族的玩物。真的被带出去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女乐的人身情况就可能不受自己控制了!
倒不是觉得会有客人将女乐买卖...女乐的户籍都在教坊司,这种事可不是玩笑的。只是担心一些对女乐痴迷的男子,始终不能一亲芳泽,会趁出外差的机会强迫女乐——官伎馆一直竭力避免这种事,这种事发生后且不说会对女乐的心理带来多大的影响,就是纯粹从利益角度出发,官伎馆也该尽力避免呢!
毕竟很多客人是花费了大量金钱,用了许多心思,这才成为女乐的入幕之宾的。要是有人能够轻松跨过这道坎,这些客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心有不甘,觉得自己钱花的有点儿冤枉是一方面,对女乐‘价值’的重新估量是另一方面。
女乐为什么‘值钱’,靠的是二十八家官伎馆一起维持,大家都没有做那些让女乐价值贬损的事!哪怕做了这样的事之后,自家可以在短期内得到大量的利益!
不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惑,二十八家官伎馆遵照严格的传统经营,管理着每一个女乐,这才有了如今北桃花洞女乐的兴盛!王孙公子在这里一掷千金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是那些人傻吧!眼前的滚滚金流,全是过去不知道多少代人积累的结果。
红妃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出‘外差’这件事。此时,大家晚餐也吃的差不多了——但别以为今天的吃吃喝喝到此结束,船上的仆人很快收拾了桌上的杯盘狼藉。重新筛了两壶不醉人的黄酒,摆了几样点心,又放了石榴、葡萄等水果上来。
显然,众人谈兴正足,没有此时就散场的道理。
红妃在其中安然坐着,并不挪动一点儿。听着这些人高谈阔论,谈什么的都有,还觉得挺有意思...此时可不是红妃上辈子,想要知道什么直接打开手机搜索就可以了。此时出版业比起过去有了长足发展,但世人在知识的获取上依旧是难的!
所以,一个博览群书、无一不通的人就显得特别厉害了。如同《红楼梦》中的宝姐姐,就因为这个特别受人佩服。
平日里,通晓的多的人高谈阔论,哪怕是纸上谈兵呢,也别将其归入到夸夸其谈的行列。放在红妃上辈子或许是,放在此时却不是了——能够‘夸夸其谈’地说出来,本身就代表说的人是有些懂行的!至于说‘纸上谈兵’,在这年头纸上谈兵的人至少属于能按照说明书办事的人!而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接触‘说明书’,或者接触到了‘说明书’但看不懂!
红妃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久,一切已经向这个时代靠拢了。信息、知识匮乏的时代,她逐渐变得很喜欢听这些文人墨客打嘴炮。既可以了解一些新知识,也能当是看演讲、看辩论了。
众人谈的高兴了,转头发现红妃在哪儿捧着脸听的高兴,脸上泛着淡淡的粉红色,显然是多喝了几杯。这个时候,哪怕是对红妃有些成见的人,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李大相公为这样一个女孩子铺房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荒谬了...当然,还是荒谬的,只是程度减弱了一点点。
一位姓欧阳的文士这个时候忽然开口道:“师娘子,在下见过的女乐皆是殷勤侍奉、善于谈说的,今日这般,师娘子怎么噤声了一般?听闻师娘子也是口齿很好,能与人谈诗书的,该多说些才是!”
红妃像是在思考一样歪了歪头,然后就笑了:“欧阳先生见过的女乐还是少了,奴向来算不得殷勤,至于谈说些什么,也是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了——诸位先生说的极好,听比说有意思,奴又何必抢着说话呢?”
这话其实是好话,代表大家哪怕是清谈,水准也是高的。但对于心有成见的人,听这话是感受到不到所谓的‘好’的,欧阳先生就是这个有成见的人。听完红妃这话就笑了笑:“既然如此,师娘子别白听了去,且来斟杯酒罢!”
说着将自己空了的酒杯往前推了推。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随便哪个女乐来,斟酒都是基本功!此时请风月女子陪玩都是以‘侑酒’为名,哪怕陪玩过程中绝不只是侑酒,都足以说明给众人倒酒是服务惯了的。
说这个话的欧阳先生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一个女乐在这里,给众人斟酒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至于她本人怎么想的...她本人能想什么?一个女乐还能不给人倒酒了吗?
红妃却是拒绝了,微笑着道:“奴平生就不爱与人斟酒,若是襄平公也就罢了,襄平公以外,奴却是不奉陪了!”
“这是什么道理?师娘子瞧我等不上?”欧阳先生皱了皱眉头。
“自然不是,只不过下了出外差帖子的人是襄平公,襄平公便是奴此次的主客了...从来女乐便只用为主客布菜斟酒。若有为其他人斟酒的,可以是可以,却是不强求的。”红妃不紧不慢说出了官伎馆的规矩。
这其实没错,对于女乐,甚至对于所有风月女子,他们与男客交往固然是逢场作戏,但这逢场作戏也是有讲究的!在这些风月女子与她们的客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差不多是‘临时夫妻’一样。本质差很远,但表现在外时有些细节却是很固执地体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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