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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手游廊的屋檐上不时被风吹落积雪,洋洋洒洒,飘飘悠悠,如柳絮般浮动在空中。
寒风有些凛冽,配上这江南独有的潮湿气息,让人体味到一种彻骨的寒。
秀荪将自己拢在灰鼠皮大披风里,疾步往粉镜坞而去,阿红则当先一步,一溜烟儿先回去吩咐丫鬟烧炭盆。
等秀荪和阮德纮踏进院子的时候,熏床已经备好,泡茶的水也咕嘟嘟翻滚着,满屋子都是陈皮松枝的馨香,沁人心脾,又温暖人心。
只是,秀荪的心情却怎么也热不起来。
坐上熏笼,秀荪亲手执壶给阮德纮斟茶,茶叶舒展,茶汤鲜艳,香气宜人,滋味醇厚。
阮德纮执杯啜了一口,赞道,“尽有茶经夸博物,何如同享铁观音。”平平淡淡的一句,让他用扬州方言念出来,软糯中带着铿锵节奏,缠绕在唇齿间,有如铁观音的馥郁芳香,萦绕鼻尖,温暖舒畅。
秀荪渐渐地,也在这丰富的茶香中平静下来,用新学的浦口方言吟诵,“为君寻得观音韵,色香味形有神功。”
二人相视而笑。
品过第一道,秀荪又执起小风炉上一直噗噗冒热气的提梁铸铁茶壶,往茶壶里注水。
“表哥,缘何如此着急?”秀荪注视着如虹的水流,在小小的湖中卷起漩涡,将原本随水位下降而沉在壶底的茶叶腾飞而起,舒展翻卷,尽情舞蹈,渐渐地,眼神竟有些痴。
阮德纮知道她心里着急,并不绕弯子,放下茶碗道,“问题恐怕还是在你四姐身上。”
秀荪心里一惊,抬眼看他,只见阮德纮也认真看着自己,有些专注,有些慈和。
秀荪微微撇开视线,去看那茶碗里漂浮的一片茶叶,目光描绘着茶叶沉浮的踪迹,静静等待阮德纮开口。
阮德纮又啜了口茶,娓娓道来,“前儿和几位同窗往定山寺赏雪,一块儿喝了几杯酒,有人喝醉了,说了些平日里不方便讲的话。”
秀荪了然,褚家族学中不仅只有阮德纮、褚秀苡这样一心向学的,也有一些碍于故旧姻亲前来附学的子弟,这些子弟平日里心思有没有放在读书真不好说,只不过族学中的先生都是正直之人,虽对那些不正经读书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还是会悉心教导那些上进的学生。
这一点是小二房二老太爷再三吩咐过的,凡遇到心思不正巴结家里有钱有势学生的,一律都想办法让他另谋高就,而那些一味孤芳自赏的老师在族学里也是呆不长的。
秀荪曾疑问,古有孟母三迁,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难道要看着这些害群之马将族学中的好学子弟都祸害了吗?
二老太爷只是笑着捋了捋胡须,回了八个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秀荪点了点头,她知道二老太爷还有话没说尽,族学的意义出了培养出有出息的子弟,更是为了扩大褚家的影响,那些纨绔子弟看着没什么前途,他们的背后可都是盘根错节的名门家族,二老太爷谁也不想得罪。
另外,族学里也像是个小小的官场,学生们有忠有奸,有好有坏,如果现在的局面都应付不来,就算书读得再好,也是白搭的。
阮德纮很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所以与族学中几乎所有的同窗都相交不差,他是商贾庶子,在这帮子弟中身份算是低微的,到如今也没传出什么被欺负,或者巴结人的流言,说明此人不简单。
秀荪细细听着阮德纮讲那天诸事过程,并没有打断,只是适时续茶,那天经过,她也渐渐有所了解。
原来是族学中有个不着调的,多喝了两杯开始满口胡沁,说褚家有位小姐,思慕孟家三少爷,拖丫鬟来送东西,被他给撞见了。
“岂有此理。”秀荪有点气着了,心中又有疑惑,秀莞什么时候这么大胆,还有就是,她动作这么大,怎么却躲过了她的追查?要知道自从上次时疫,秀莞身边的人全让给换了,她身边没有一个人敢包庇她。
“表哥,你查到了什么?”秀莞很快冷静下来,知道此事还有下文。
阮德纮见秀荪这么快抓住了重点,面上尽是温柔的赞赏,“表妹说对了,还真叫我碰上了有趣的事情。你那位四姐姐年前每回去闺学,总要去看望你那小妹。”
秀荪愣了愣,“秀芊身边的丫鬟?”真相大白了,秀莞定是买通了秀芊身边的人。
这些日子,她把大部分的人手都用来叮嘱秀莞和秀芷,却忽略了秀芊身边,果真是灯下黑呀灯下黑,秀荪觉得脸上火辣辣。
阮德纮见她悔恨地就差要抓耳挠腮了,似是笑了笑,“别纠结了,并不是九小姐带过去的人,而是江浦老宅配给九小姐使的人手。”
言下之意,秀荪挑的人并没有问题,而是江浦老宅太复杂。
秀荪明白了他的好意,又给阮德纮斟了杯茶,阮德纮摆了摆手笑道,“喝了一肚子茶水,表妹的香露也送到了,我这就去找陈大人下盘棋。”
秀荪了然,命阿红进来服侍阮德纮披上披风,亲自送出了院门。
户外的空气依旧凛冽,秀荪深深吸了口气,移步往门口小桥上站了站,朱红细腰拱桥上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远远望去棉絮一般,走进了伸手抠了抠,却是沁凉冷硬。秀荪左右看了看,小喜鹊站在桥下,痴痴地望着池边一对鸳鸯,这是家里养的,幼时就剪了翅膀,飞不高,自然也不会随季节迁徙去别处。
今年冬季严寒,秀荪特意吩咐在池边假山洞里用棉絮搭了个窝,这会子雪停了,这一对不安分的鸳鸯居然跑出来四处游荡。
阿红送阮德纮去了,还没有回来,没人注意她。
秀荪偷偷地,一点一点地,从那朱红的莲花顶栏杆上抠下一小撮冰雪,正想往口里送,却猛然觉得脸颊一疼,眼前一黑,原来是一个雪团直直砸在她脸颊上崩裂开来。
细碎的雪屑有的钻进衣领里,冷得人一激灵,有的尤站在面颊上,木木的,凉凉的。
秀荪执起披风一角,胡乱擦了擦脸,抬眼对那罪魁祸首怒目而视,视野因方才的揉搓变得模糊,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由远及近,渐渐遮蔽了视线。
秀荪不用看也知道,这宅子里敢这么对她,并且有兴致这么对她的,只有一个人,徐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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