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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麻!恶心!”
雪芝砰的把门关上。但上官透的扇子柄往前一伸,卡在门缝中间,再一推,人便横行霸道闯进来。他身形极快,屋内的红烛甚至没有晃一下,门已经关上。雪芝急道:“你出去。”
一进门,上官透便再也画不了那君子的皮,横手搂住雪芝的腰:“若不是怕惹你不高兴,我一定会告知天下,你早就成了我的人。”
“你敢!”雪芝想拨开他的手,但完全无用,“放手!放手!”
知道这样吵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若坐下来认真和他谈话,一定很快便会投降。甚至说,只要她一抬头看他的眼睛,便很可能会没出息地扑到他的怀中。但他还没机会挣脱,上官透已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在灵剑山庄上,是你主动来抱我的。那一晚你如此热情,为何转眼便不认人了?”
雪芝的脸很快红到了脖子根。木门红若火焰,窗纸薄如蝉翼,都映着花瓣零散舞动的影子。她深呼吸,谨慎而缓慢地转移视线,凝视他的双眸:“你离开灵剑山庄的原因是什么?”
上官透目中震惊,抱着她的手都有些僵硬。他欲言又止,反反复复数次,都不曾开口。蜡烛光黯,照在俩人脸上,却温暖得连冰雪都能融化。雪芝一动不动看着他,眼神却十分冷冽:“我要听真正的原因。”
“因为……林庄主认为我引诱林奉紫。”上官透看着别处,不由自主地蹙眉。
“问题是,你引诱她了么?”
“没有。绝对没有。”上官透俨然道,“芝儿,这件事你得相信我,我是被陷害的。”
雪芝原想问他是否喜欢过奉紫,但忍住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今天累了。”
“……既然如此,早点休息。”上官透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又看了她许久,自个儿回房歇息。
之后一日,雪芝不再开口询问此事,却相当介怀。终于,第三天早上,她亲自去了灵剑山庄,打算直接询问林奉紫。可刚一到山庄门口,滂沱大雨便自云中注下,好似川后天吴都怒了般(2),毕毕剥剥,披打着芳菲园林。忽然惊雷响起,她在门口打了个哆嗦,重重扣了几下山庄大门铁环。很久,才有人过来开门,见到奉紫,几乎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屋外雷雨交加,天冷了些。奉紫披了一件金丝小褂,也拿了一件外套递给雪芝,雪芝道:“不必多礼。”
奉紫看了一眼外面的磅礴大雨,眉开眼笑:“行下春风望夏雨,奉紫还盼着日后有姐姐照应呢。倒是不知姐姐今日来此,是有何事?”
雪芝一直学不来这姑娘的花花肠子,皱了皱眉,干脆开门见山道:“我就是来问问,上官透对你做过什么事么。”
奉紫原在低头整理她身上的外套,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她慢慢说了一句话。与此同时,半敞着的门外,又一声轰雷响起。苍天被劈裂,大地亦为之燃烧。雪芝听见了她的话,但她知道自己听错,只和奉紫静静对望。仿佛等了百年。雷声终于停止,雨声又淅淅沥沥,覆盖了九州大地。雪芝这才再度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玷污了我。”
乌云凝聚成团团沉铅,又被闪电撕碎。巨雷的余声滚过云层。夏日骤雨,灰暗苍穹,伴着雷声阵阵,每一下,似乎都在直击心脏最柔软处。两张白净年轻的脸,露出了相似的神情。雪芝无心擦拭脸上的雨水,唇色苍白:“他真的……做过那样的事?”
“嗯。”
奉紫倒是若无其事,替雪芝理好了衣裳,又径自走到茶座旁,替她沏茶。雪芝的目光随着她移动,却像被人点了穴,身体动弹不得。门外,池沼水横流,荷花红妆凌乱,如同奉紫额间一点殷红。茶雾缭绕,她抬起了玉华清秀的脸:“姐姐,若今日问我话的人是别人,我必然三缄其口。只是,对你,我是万万瞒不得的。”说罢,她往窗外眺望,屋外极远处,有一个多角小楼。飞檐楼角在大雨中,朦胧精巧,却又孑然孤独。她以前便住在那里。后来搬走,便是因为那件事。当时,灵剑山庄女弟子还很多。那一次事过后,林轩凤才找了借口,说女弟子比较适合雪燕教的武功,把大多数女弟子转到雪燕教。
奉紫笑道:“那件事后,我爹还有教主对我的要求都变得很低,也不大教我武功,天天便盼着我嫁出去。我只能靠自己,不过跟姐姐比起来,实在差太多。”
从整件事发生到结束,对方都是蒙着脸的,但她抓下了那人的黑色头布,看到了他的脸,确实是上官透。直到林轩凤发现,气得浑身颤抖,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令人把他拖下去用重刑,到最后赶他出灵剑山庄,他都不曾解释。奉紫说的其实都是心里话。那时她才十岁出头,都不曾来过月信。虽然有反抗,但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懵的。除了疼痛,似乎也没有太大感觉。她能做的,只有像父亲交代的那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发现,这件事却变成了她终生的污点。尤其是这两年,当她有了心上人,却因为这样不堪的往事而退却。她双手相握,指甲掐得手心火辣辣地疼:“我只是说出这个事实,是对是错,相信姐姐会比我更有判断能力。”
雪芝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奉紫还是笑着,笑一笑的,眼眶竟湿了,“其实小时的事我都记得。只是这件事过后,便不想令姐姐蒙羞。”
这么多年,奉紫的模样第一次和小时重合起来。仿佛那个穿着碎花小裙子的小姑娘,又一次回到她的身边,会时时扯着她的衣角,哭得涕泪横流。雪芝的反应也没变多少,只硬邦邦地拍拍奉紫的肩:“这么大了还哭?不要哭。”
奉紫擦擦眼角,破涕为笑。
俩人又闲聊几句,雪芝离开灵剑山庄,往仙山英州回赶,却是越来越慢。奉紫说当时上官透表现异常,所作所为,不像是一个不熟之人做的。所以,很可能是被下了药,或者被蛊操纵。但他意识他是有的,有多少无奈,多少纵欲,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若说失望或者难过,不能说是没有的。但也是因为奉紫简单的一句话,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对于上官透,她终于解脱。
山水清辉,都浥了雨水。雪芝双手抱着脑袋,加紧脚步赶回酒楼。倾盆大雨在船篷上砰砰砸响,城中河面上,雨点落下的小碗儿荡漾开来。仙山英州二楼房檐上,题字的四个连结菱形招牌跟着灯笼,在风雨中翻动飘摇。她还没走近,便有一个人撑着竹伞,从客栈里快步走出。近了,才发现那是仲涛。一看到雪芝,他立刻沿着河跑了一段,高声把上官透唤来。上官透的身影生自雨雾,还没走到她面前,伞已伸来。他衣襟略微湿润,面容清俊,一脸担忧:“芝儿,你又去了何处?你二爹爹才回来便发现你人不在,现在急得到处找你。”
伞下的世界很小,伞盖分明是平的,却是一片网,一捆缧绁,将他们牢锁其中。雨声清冽,他身上的淡香离她这样近,便是她最为熟悉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爱恨原同根,亦可同时开花以蕃。她想要拥抱他,又想给他一耳光,但到最后,却只能沉默地望着他。她的眼眸在阴影中兀自水光潋滟,载着她一生中最美的明艳华年。看见这双眼睛,他不由心中一动,又有不好的预感,轻声道:“芝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她连多与他对望一眼也无法做到。只是转过身去,又一次冲入雨中,跨进酒楼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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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传闻舜帝有重瞳,又名重华。
注释(2):川后、天吴,指古代的河神和海神。《文选·曹植<洛神赋>》:“於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吕向注:“川后,河伯也。”《山海经》载:“朝阳之谷,有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为兽也,人面八首八足山海经山海经八尾,皆青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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