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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第1页）

29

张卯和王匡带来的近千人源源不断从山道上涌过来，与邓家武士拼杀在一起。邓家武士个个武艺高强，以一挡十，叛军一时无法接近刘玄和丽华等人。三名红衣武士护住丽华和刘玄等人，且战且退，一步步朝马车靠近。

终于挪到马车旁边，丽华和刘玄一起托赵姬上车，无奈一直痴痴傻傻的赵姬忽然又哭又喊地紧紧抱住刘玄不放，丽华只好叫青珮、景彤和欣彤先上车，三人一起在车上拉住赵姬往上拖，而自己与刘玄在下面将赵姬托起，好容易才将赵姬送进车厢。

丽华回头对刘玄道：“你也上车，我来赶……”

话未说完，忽然被刘玄猛力一掌推开，身子直摔出去。倒地的一刹那，眼睁睁看见一柄长剑从刘玄后背直插进去，剑尖又从前胸穿出。两股一鲜血一前一后自刘玄前胸后背分别喷射而出。刘玄猝然倒在车前。

几名红衣武士急忙过来护住。

“陛下！”丽华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起来扑到刘玄面前，艰难地拉着他避到马车侧面。

刘玄胸前衣衫迅速被血洇红了一大片，鲜血兀自从创处汩汩流出，钉在胸口的锋利剑尖触目惊心。丽华以手按在伤口上，不一会儿就粘得满手鲜血，却无法阻止血往外流。

刘玄倒还清醒，喘着气勉力笑道：“丽华，别忙了，没用的。”

“陛下……”丽华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

刘玄自嘲地一笑，无力地道：“陛下？丽华你该是最不愿用这两个字称呼我的吧？”

丽华默然低头。

刘玄静静看着丽华，目光温柔，“你看，每次说真话为难时，你总是这般默然不语。”

丽华心中怆然，自己是这样的么？他竟了解自己！强颜微微一笑，道：“其实丽华也总是坦言真话。”

“是，”刘玄深深叹息，“丽华也总是坦言真话，哪怕那些话有多么伤人。”他停住，喘息了片刻，眼中神色殷殷，“我与丽华亦可谓是坦诚相待，你该知道，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我的心，也都是真的！虽然，”他忽然咳嗽起来，咳出两口鲜血，丽华连忙轻抚他的胸口。“虽然，”他轻轻握住丽华的手，“我也说过很多狠话，伤害过你，可你知道么，每一次，我都有多后悔多痛苦！”

刘玄面色渐渐苍白，神情却越发平静，“你说得对，我不配做这个皇帝，我也并不真的想做这个皇帝。可是我不甘心，我从心底里嫉妒刘秀，不是因为他的才德，而是因为他有你，因为你心里唯有他！哪怕是他另外娶了别的女子，伤你至深，你也仍旧一心为他着想！”他重重喘着气，艰难地接下去道：“丽华，刘秀或许当真会成为你所希望的有道明君，可是他并不懂得珍惜你。倘若你愿意，我宁愿拱手江山，换得你的一世深情。倘若真能那样，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他凝视着丽华，凄凉一笑，“只是如今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丽华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静静听着他的诉说，看着他温柔的目光渐渐变得暗淡，不知不觉，竟已是满脸泪痕。

刘玄喘息声渐渐低弱，目光渐渐涣散，丽华的一滴泪滴在他的面上，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想要触碰丽华的面颊，黯然的眼眸中闪现出最后的神采，“丽华……从未……见你……流……泪……你的……眼泪……是……是为……我……么……”刘玄拼尽力气说出最后一个字，手颓然落下，再无声息。

刘玄死了。丽华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神色平静的刘玄。这个男人，与自己纠纠缠缠这么久，自己曾视他为仇人，如今他死了，自己心里却五味杂陈，辨不清滋味。许多事，蓦然间一一涌上心头：

淯水行宫望鸿台上，他语声落寞：“丽华，在这宫里，在朕的身边，你就那么不情愿么？”

洛阳德坤殿里到处挂满自己的画像，他说：“虽不能将丽华之绝世风采全然画出，能得丽华□□之一二，以慰朕思念之情，朕足已。”

洛水河畔，他叫人弹奏《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为了阻止王姬说出文叔另娶她人之事，怒而掌括王姬。

自己久病不愈，他亲手为自己点燃孔明灯，他说：“……惟愿丽华身体早日康复，一世平安。”他说：“倘若你没有遇见刘秀，倘若是朕先遇见你，你会不会有些喜欢朕？哪怕是一点点儿？”

他一生懦弱受人摆布，却在生死关头舍身为自己挡住利剑，“倘若丽华愿意，我愿拱手江山，换你一世深情。”

……

他是个失败的皇帝，甚至是个失败的男人，他无德，无才，无能，甚至对自己的妻子无情！可是对她，他给了自己所能给的所有深情，至死不渝。这个乱世，让一切都错了乱了，倘若没有遭逢乱世，刘玄没有做这个皇帝，就做个安安分分的读书人，他的如海深情，或许真能给心爱的女子静好的岁月，安稳的现世。

“陛下！”一声尖利惨烈的喊叫，赵姬瘦小的身影突然从马车上跳下，猛地扑向刘玄尸身。丽华未及拉住，赵姬的身子“扑”一声闷响，重重跌倒在刘玄胸膛上。

“妹妹！”丽华惊叫，想要扶起赵姬，怎奈刘玄尸身上的利剑刺穿了赵姬胸前要害，赵姬已是奄奄一息。

“妹妹--”丽华泪如雨下。

赵姬费力地扬起苍白的脸，眼神不再散乱痴狂，而是无比平静温柔，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她定定地望着丽华，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丽华散失了所有气力，只是痴痴坐着。赵姬，这个她连名字都还不及知道的女子，不过是刘玄后宫众多美人中的一个，不过是得了有限的君恩雨露，却义无反顾地为他殉情而死。赵姬对他用情如此之深他知道么？也许他知道，也许他并不知道，他的情，都给了她，甚至不惜为她而死。有情还是无情，丽华忽然有些糊涂，这世上似乎许多事都是阴差阳错，比如赵姬之于刘玄，刘玄之于她。那么，她与她的三郎呢？“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丽华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潸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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